盐都区图书馆 发表于 2021-6-18 09:43:46

当代中国神话的大众化重构——基于新兴自媒体对神话资源转化的分析

【民俗文化】当代中国神话的大众化重构——基于新兴自媒体对神话资源转化的分析

摘要:当代中国新兴自媒体对神话资源的传播与转化,呈现出诸多不同于传统媒介的特征。一方面,自媒体创编神话的形式是基于数字技术的。自媒体传播神话的数量级巨大,远非传统媒介可比。另一方面,神话叙事在自媒体中被挪用和创作,是互联网环境下神话传统的一种大众化重构。具体到微博、微信、短视频、真人直播、音频分发电台等自媒体案例中,神话的制作、表演者、受众等特征又各不相同。这不仅是自媒体文化对神话载体的重塑,也是一种具备未来属性的、全民参与的新神话表达文化。
关键词:自媒体;神话主义;神话资源;短视频;网络直播


以往的中国神话研究,主要有两种观察神话的视角。一是将神话视为遥远上古时期的原始叙事,并以溯源考据方法来研究。二是挖掘当代民间生活中仍在传衍的神话,将其描述为古老传统的延续或遗留。这两种“向后看”的研究取向,对于神话在当代大众文化、数字技术以及文化产业影响下出现的挪用和重构现象的关注十分不足。尤其对当代社会而言,媒介技术革命赋予了神话新的生命力和文化使命,诸如数字媒介(digital media)已成为神话传承的新载体。

自20世纪九十年代以来,已有不少民俗学家对新兴大众媒介中的民俗和民间文学展开研究,比如琳达·戴格(Linda Dégh)对早期大众媒介如广播、电视中民间文学实践的研究,确认了那些被认为是过去的、传统的民间表达文化,在大众媒介时代非但没有式微,反而重焕生机。而特雷弗·布兰克(Trevor Blank)领衔的研究,深度呈现了互联网时代的民间文化的表演机制。这些研究在“民俗”与“通俗”之间搭建了桥梁,用“大众(the masses)”的概念区别于以往的“俗民(folk)”概念,从而更好地阐释现代媒介下的民间文化。

具体到神话研究,探究神话如何在新媒介语境中存续,如何在电子媒介尤其是数字媒介中得以转化,已成为新的学术热点。在古希腊、古罗马神话的当代转化方面,德国学者雷格尔(Almut-Barbara Renger)着力追踪了纳西索斯(Narcissus)神话进入数字媒介的过程。而在中国神话的当代转化方面,杨利慧借鉴民俗主义(folklorism)、类民俗(folkloresque)等概念,以当代影视剧、电子游戏等的神话挪用与创编为案例,阐发了电子媒介中“神话主义”的研究方向。神话主义是指:“二十世纪后半叶以来,由于现代文化产业和电子媒介技术的广泛影响而产生的对神话的挪用和重新建构,神话被从其原本生存的社区日常生活的语境移入新的语境中,为不同的观众而展现,并被赋予了新的功能和意义。”在此基础上,祝鹏程进一步阐释了新媒体语境中,新式的神话传承人对经典神话的态度不再那么虔诚,呈现出“祛魅型传承”的特征。

上述既有研究,基本阐释清楚了神话叙事的本体在现代传媒中传播、生长的基本规律,尤其是开拓了当代新媒体中神话传承形态的研究。以此为基础,有必要进一步将研究视野聚焦到新兴自媒体上。新兴自媒体如社交软件、短视频、真人直播等作为一种新型神话载体,是对中国神话传统的大众化重构,也在培育一种具有未来属性的神话表达实践。


一、新兴自媒体重构中国神话的基本形式



如果暂时悬置对“自媒体”(we media)和“新媒体”(new media)概念的知识考古,学术界一般认为新媒体主要指网络媒体,而自媒体是新媒体发展的新阶段。美国学者戴尔·帕斯金(Dale Peskin)在为首倡“we media”概念的研究报告《自媒体:受众如何塑造新闻和信息的未来》所写导言中对“自媒体”的界定广受认可:“自媒体是一个普通民众经由数字科技与全球知识体系相联结,提供并分享他们的真实想法以及自身新闻的途径。”自媒体的传播者通常具有私人化、普泛化、平民化、自主化的特征。

以此观之,传统的神话传承方式如口传、图像、文献、仪式等,与新兴自媒体形式在传承、传播机制上有何异同?这一问题首先要描述清楚新兴自媒体中神话实践的具体情形,其次要针对那些典型的、影响力巨大的自媒体开展个案深描。21世纪以来,新兴自媒体如个人主页、朋友圈、短视频、网络直播、内容分发类APP等的迭出,真正意义上促进了“全民参与的”神话资源创造性转化。也正如文化批评家利奥·洛文塔尔(Leo Lowenthal)所描述的那样,“相对新颖的大众媒介文化”将过去那些小众文化转化为大众文化。

根据笔者的互联网田野调查所得,在2020年前后流行于中国人日常生活的自媒体中,微博(MicroBlog)、微信、短视频、音频分发、真人直播这五类自媒体,是神话被传播和重构的典型平台。这五种自媒体对神话的转化方式各不相同、也互有交叉:

1.微博是一种分享简短实时信息的社交网络平台,博主通常会以消息、知识分发的形式将神话分享给完全陌生的人。微博的分享通常比较简短,但可以包含图、文、影、音四种载体。比如微博用户“七师兄”的一条微博,内容是:“在中国神话中:女娲炼五色石补天,彩虹即五色石发出的彩光。虹(龙),龙的一种。在北欧神话中,彩虹桥(Bifröst)连接众神的领域‘亚斯格特’(Asgård)和人类居所‘中土世界’(Midgård),也就是神和人类的交通要塞,透过彩虹桥可以往来……”这就构成了一条神话内容的微博,网友可以发表评论并转发。总的来说,微博的神话转化和传播以静态为主,更偏重神话的知识性重构。

2.微信是一种以即时通讯为主的社交程序,神话通常在微信附带的朋友圈、订阅号、服务号、群聊等功能中被呈现。微信订阅号是一种典型的自媒体,个人或团体可以通过开通自己的订阅号来实现自我讯息的定向传播。比如“三分钟读神话”就是由一位痴迷神话的媒体人“席路得”经营的订阅号,该号每周不定期推出一篇原创文章,内容涉及古希腊、古罗马、古埃及、印度、波斯、玛雅、北欧的神话。比如《赫耳墨斯与神秘学者们的伟大男神》这篇推文详细讲述了古希腊神话中奥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的Hermes的详细背景知识,以及他在雕塑、文学、绘画中被运用的情形。

3.短视频是一种以短片视频为载体的互联网内容传播方式,短视频通常时长在5分钟以内,1分钟左右的更为常见。从2016年开始,诸如一条、抖音、快手、梨视频等短视频社交平台快速发展为中国社会的主流自媒体。短视频的神话内容必须经过专门制作,但往往制作门槛低。比如抖音用户“讲神话的小志”就是一个专门创作神话短视频的账号,其作品如《女娲为什么要创造人类》以动画形式演述了作者对人类起源神话的理解和重构。

4.网络直播是主播透过网络视频进行多终端实时分享交流的网络社交方式,网络直播平台也是在2016年前后快速发展的自媒体。真人露面的直播是网络直播中最主要的形式,这些真人主播不少是神话爱好者。尽管专门以讲神话为主业的主播极少,但是偶发性、专题性的神话讲述却不乏其例。斗鱼、虎牙、抖音、快手等平台的真人直播已成为数字时代神话讲述的重要实践形式。

5.音频分发是一种通过在线移动音频分享平台进行音频分发、音频直播的社交媒体形式。喜马拉雅、荔枝、一说、酷狗音乐等都属于比较流行的音频分发类自媒体。在喜马拉雅上就有许多神话音频账号,比如主播“因为有你所以声优”的《中国古代神话故事》系列音频,分为《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嫦娥奔月》等30集讲述了上古创世神话。

上述几种主要的神话自媒体,涵盖了从图片、文字、视频、音频、直播、动画等多种数字媒介形式,全方位展现中国神话在互联网中的新面目。这些传播、创编手段迥异于传统神话演述的媒介形式,让PC端和移动端成为当代中国神话传播的主要渠道。如果借用上述戴尔·帕斯金对自媒体的定义,自媒体的神话传播与转化实践可归纳为:一个普通网民经由数字科技与全球知识体系相联结,提供并分享他们对神话的真实想法、自身的神话见闻以及自己对神话知识的重新创编。

新兴自媒体与传统神话实践方式完全不同,短视频、真人直播和音频分发这三类自媒体,是数字时代神话文类最具代表性的新实践形式。这三类自媒体中的神话挪用与重新建构,是当代“神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以往神话研究基本没有涉猎的领域。从上述总体情形的分析可见,中国丰厚的神话资源在数字文化中被广泛传播,并创造性地转化为更加年轻化的时尚文化。新兴自媒体对神话转化的实践代表了数字媒介神话文化的新形态,也印证了神话作为根谱性表达文化能够随着媒介迭代而不断被赋予新的意义。


二、神话内容的大众化生产:以短视频为例



随着数字媒介技术的跃升,越来越多自媒体的神话传播是直接基于计算机的内容生产。短视频因其显著的用户生成内容(UGC)的特点,在自媒体的发展中引领了一股视频文化潮流。诸如抖音、快手等短视频APP所承载的内容五花八门,但凡可以拍摄的场景、事件、动画都可以成为用户生成的内容。神话是短视频内容制作的一大热门题材,其传播范围远远超过传统神话媒介。

以抖音为例,许多专门传播神话的用户账号,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例如截至2020年3月24日(下文同),“讲神话的小志”有109.2万粉丝、79则神话短视频;“中国古代神话”有21万粉丝、93则短视频;“东方神话”有15.4万粉丝、141则短视频。并且,仅就单个短视频作品而论,其播放量也相当可观,例如“讲神话的小志”创作的《大羿是怎么杀死九个太阳的》获得60.2万赞,有9579条评论;《嫦娥奔月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获得59.1万赞,有1.5万条评论。这些专门制作神话内容的用户,其带来的神话传播量级,远非传统媒介可比。

还有些短视频用户虽然不专门制作神话内容,但仅仅是偶尔制作的神话短视频,其传播效应也非常可观。比如“逅山钊”创作的油彩画作短视频《朱雀被认为能接引死者灵魂上升于天》获得163.5万赞,转发1.8万次。这类偶然创作的神话类短视频之所以播放量如此巨大,与其神话题材有密切关系。上述案例抖音用户制作的其他非神话短视频,点赞数、评论数、转发数三个指标大都不如“朱雀”这个神话作品那么高。

这些神话类短视频,有的是以动画形式呈现神话创编,有的是真人讲述神话,还有的是神话场景的拍摄。受众可以随时将神话短视频转发到微信朋友圈、微博或者其他社交媒体;也可以发表留言评论;也可以就评论进行点赞或二次留言。在短时间内,神话内容可以实现多层级的挪用与创编,这样的神话传播、转化模式是网状的复杂传播,真正形成了大众化的神话重构实践。

由于神话短视频经过剪辑技术处理后变得非常直观,神话叙事被精简为母题式的短叙事,能够在极短时间里抓住受众,因而可称之为是神话内容的微单元。微小、简短、直观、全观是神话短视频的典型特征,这是一种典型的转换语境之后的神话呈现方式。看似同样是在讲述“嫦娥奔月”“女娲补天”这些经典母题,但是视频的制作完全基于数字化技术手段;审美体现的是当代人的选择性复古;表达效果加入了声音特效和动画特效;叙事价值体现的是个性化的理解和个人化的风格。

根据抖音母公司字节跳动和武汉大学编写的《抖擞传统:短视频与传统文化研究报告》所言,短视频对传统文化的转化机制主要体现为四方面:(1)突出传统元素在现代空间环境和社会场合中的运用,实现传统元素的“场景化”和“生活化”;(2)通过对传统文化的个性化解读和表达,呈现对现代生活的新态度;(3)通过专业且趣味性的表达,让传统文化传承人成为文化达人,培养兴趣群体;(4)通过复活传统,强调传统文化精神,引起情感共鸣。这四个方面如果具体到神话资源的传播与转化上,基本就体现为神话主义的挪用与创编法则。

短视频中的神话素材,并不像严谨图书那样讲究文献来源和辨析,而是多元的。任何有关某一神话的观点、叙述、图文都可以用作制作短视频的素材,制作者可以发挥想象力进行创编。也许神话短视频的叙事常常与某些古籍相左、甚至是全新的创编,但这正是民间文学流布、传承的本来特质。并且,神话短视频培养的数字媒介神话爱好群体,对当代神话的传承与存续至关重要。

神话短视频虽然不是面对面的交流,但它集中了听觉、视觉、情感甚至触觉等多种体验,对移动端受众而言是一种触手可及的神话体验。短视频在分秒之间便高效地完成了神话的传播,虽然有“碎片化”的弊端,但不可否认这些神话短视频创造了神话传播与重构的新模式,吸引了海量的神话受众。有些成系列的神话短视频,不仅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碎片化的局限,更有助于培育相对固定神话爱好者圈子。

神话短视频颠覆了以往神话存续的形式,甚至比传统意义上那些具有信仰属性的神话实践更有大众文化影响力。短视频对中国神话资源转化的广泛实践,昭示着数字时代文化寻根和文化重构的巨大社会需求。神话在灵验层面被“祛魅”的同时,也在数字技术中被“复魅”为大众化的新神话文化。


三、自媒体中神话内容生产者的异质性



自媒体中神话内容的生产者主要是互联网用户和主播。截至2020年12月,中国网民规模达9.89亿,其中手机网民规模达9.86亿。这样庞大的网民基数使得自媒体内容生产者规模巨大、类型多样,且受众规模也十分庞大。

多数自媒体用户主要是在后台制作图文和视频,这里的“用户”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团队。而从事网络直播的主播则要在前台出镜,需要在直播中即兴演述。和短视频相比,真人直播虽然也是基于影像摄录技术,但是其即时性、时长都迥异于短视频。真人直播可以长达数十小时,并且主播和观众的互动是即时的。这种即时性又不同于现实中的面对面交流,因为观众和主播的交流主要靠文字留言,有一定延时性。当然个别观众也可以和主播视频连线。总体上,真人直播的交流方式既可以是文字、点赞,也可以是语音连线、视频连线,还可以是礼物打赏和带货消费,甚至可以发展为线下社交。

相对于短视频、微信、微博等自媒体,真人直播的口头交流模式是民俗学意义上典型的表演(performance),特别是真人主播要承担向观众展示自己交流技巧的责任,观众对主播的评价和打赏很大程度上亦基于这种表演责任。真人直播有赖于表演者的出镜,阐释这类神话内容的制作特征可采纳琳达·戴格所阐释的“以表演者为中心”(performer-centered approach)的方法。

根据笔者在线田野调查,目前专门从事神话内容制作的网络主播很少。但是有许多主播尤其是主打传统文化的主播,在直播过程中常会涉及到讲述神话。还有的主播会参与神话仪式现场,比如快手、斗鱼上的贵州苗族鼓藏节、云南景颇族目瑙纵歌的直播。

笔者关注了一位抖音用户“菩提西游”,他热衷于制作神话短视频,且以上古神话、封神榜故事为背景的居多,有28.2万粉丝。由于其短视频制作精良,起初我以为这个账号是一个短视频团队在运营。但直到看到“菩提西游”的真人直播时,我才发现他居然是一位30岁的男性农民工。2020年2月11日,在他的直播间里,我对他进行了线上的访谈:

我:视频是你自己做的?

主播:是的,都是我一个人做的。

我:做的挺好的。

主播:是吗,这个挺费时间的,做一个要好久。

粉丝甲:你这个女声配音也是自己做的?

主播:配音软件可以选,男声女声都有。都要弄,配音、动画等等。

我:你本来做什么工作的?

主播:我老家是四川凉山会东县的,现在在新疆打工,一个棉花厂。

我:你喜欢神话吗?

主播:喜欢,神话故事这些都喜欢。

粉丝乙:你怎么会想到做西游的视频?

主播:还是有兴趣。以前都会买一些书来看。有人私信骂我,说我乱说。其实我做一个都要找好多资料。我要是说的很离谱,咋会这么多粉丝。

我:平时工作还有时间做吗?

主播:忙的时候做的少。最近不是受伤了嘛,闲下来,一个人挺无聊的。就想着开直播聊聊天,还能有个人PK一下。  

从直播间看得出,他的受教育程度并不高,生活也不宽裕,并且手指还受了工伤。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已经制作了近200个短视频,点赞量多的可达16万。他在直播间里也会谈及神话内容,看得出他确实对上古神话有一定知识储量。像他这样的兼作短视频、直播的自媒体用户还很多。由此可见,自媒体真正做到了“任何人”都能成为神话的创编、传播和表演者。
  就“表演者”的视角而言,真人短视频与真人直播有很大不同。真人短视频的“内容表演者”和“内容制作(传播)者”往往是不同的人。以抖音为例,用户“族印部落少数民族文化工作室”发布的《布朗族祭茶祖仪式》围绕布朗族的茶祖神话来叙述,此时发布者与神话仪式表演者是两个主体,仪式表演者不能直接看到观众的评价,短视频作者反而是交流的主体。由此可见,短视频的“表演者”至少应区分为“内容表演者”和“用户表演者”两类。也就是说网络直播的内容表演者需要由用户表演者来拍摄和制作,而这两类表演者可以是同一个人,也可以是不同的人。神话内容在网络直播中的表演就变得与“面对面讲述”非常不同。

  当然,理解自媒体中神话实践的“表演者”不能简单化。有的自媒体用户同时在短视频、直播、音频平台上进行内容创作和发布,这种情况下,神话的表演者就变得非常复杂,呈现出多声部的交响特征。神话在自媒体中的多元呈现,已经打破了传统文类界限,走向数字化的全民创编。

  自媒体所创造的新型神话传播模式,让那些与当代生活距离甚远的神话叙事重获生机,在数字媒介中被重铸为当代社会的公共文化。虽然自媒体的知识、讯息体量巨大,涵盖的领域极广,神话只是其中的很小一个部分。但即便如此,自媒体的神话实践也已经完全颠覆了以往的神话传承模式,进入到海量、快速、精准传播的时代。



四、单向度的自媒体形式:将神话诉诸音声



前述的微博、微信、短视频、直播等自媒体,都是以多媒体综合传播为基本特征的。但有的自媒体并不追求这种综合,反而追求单向度的媒介效果,最典型的就是音频分发电台。音频内容分发类自媒体以音频为中心,可以是电台直播,也可以是音频录播。目前中国影响力较大的音频分发自媒体主要有喜马拉雅FM、荔枝、樊登读书会等。
音频分发是诉诸音声的交流实践,与面对面的口头演述相比,音频分发是非即时、可订阅、可重复收听的。当然,许多用户是跨界的,表演者并不局限于某一种自媒体平台,可以同时在短视频、直播、音频平台传播神话,呈现出融媒特征。比如抖音用户“讲神话的小志”也同时在喜马拉雅上制作神话音频。
在音频分发自媒体中,神话内容的制作者和受众也很庞大。比如在喜马拉雅就有许多专门制作神话内容的账号,例如“宠坏你的耳朵”制作的《远古折光|孩子必听的中国神话》有7.7万人订阅,累计播放3097.3万次;“草堂奇谈”制作的《山海经新说》有5万人订阅,累计播放699.3万次;“镜像档案室”制作的《异兽密码:解密上古山海经》有13万人订阅,累计播放1079.7万次。除了中国神话,也有专门讲外国神话的,比如“高翔夜读”制作的《古希腊神话故事》有8.5万人订阅,累计播放779.3万次。[该组数据截取时间:2020年7月2日]这样的传播量级甚至比神话短视频还高,足见当代中国人的数字生活中,解放视觉、诉诸听觉的叙事需求非常大。
这些音频听书类型的神话内容,大多是依据现有的神话出版物进行再创作。有的基本忠实于传统神话叙事情节,有的进行了儿童化改编,还有的则是戏说和新创作。神话音频相比短视频和直播,解放了双眼和双手,听众可以在锻炼、乘车、家政、休闲、睡前等场景下收听神话。总体上看,神话音频的分发内容也体现了神话主义的特征,是一种在数字技术条件下对听觉类神话资源的挪用与重构。以下试举两例来加以说明。
喜马拉雅电台主播“爱讲神话的小志”,有4.4万粉丝。他的音频平台有专辑《一方山海·山海经里的那些事》,累计有305.6万人次收听。该专辑的海报介绍说:“抖音、头条百万粉丝up主,……百万年轻人都在听的神话故事讲述者。……七年里,小志团队阅读上千篇文献,全国各地采风,重编神话体系。”这是一个典型的多平台自媒体神话团队,他们专注于重述上古神话。他们的音频作品标题诸如《西王母的女神养成记》《共工网购治水神器》等,反映出其讲述神话的语言风格是互联网化的,听众群体也主要针对不熟悉古代神话的年轻人。他们的神话音频虽然基本遵循传统神话母题的组合,但在表述语言上更多采用流行语和网络语言。
  另一个例子是网易云和喜马拉雅的双重主播“瑞鸣音乐台”,其在喜马拉雅的账号是“神话—山海经·上古传说”,这个号专门录制音乐制作人叶云川讲解自己如何根据神话创作古典音乐的音频。比如音频《音乐制作人叶云川讲述〈盘古开天〉》说:

开始就用大鼓,用我的话说,这个鼓声一出来就要像拆房子一样,因为开天嘛!但是拆房子可能都不够,因为是开天辟地。……所以我们把低音鼓叠加在中国大鼓下面,所以你听到的是一个超低的声音。

音频的后半段还播放了《盘古开天》这首原创音乐。这个神话音频具有多重叙述维度,把神话讲述挪用到音乐创作中,将盘古神话、盘古主题音乐、音乐人的讲解融合在一起,大大拓展了神话音频的内容含量。

由上述案例可见,音频分发自媒体中的神话传播与转化,有着不同于短视频、真人直播的媒介逻辑。首先,神话音频完全不考虑图像的问题,它是诉诸音声的神话,能够更大限度激发听众的想象力。其次,神话音频的收听不用考虑视觉和手持设备,能够适应更多元的生活语境和时段。并且,神话音频制作的技术门槛比短视频更低。各大音频电台中有关神话的专门账号非常多,尤其是面向少儿的神话讲述颇受欢迎。
音频分发的口耳交流模式虽然与传统广播、磁带、光碟、MP3等类似,但由于智能终端的技术支持,使其神话音频不仅可以播放,还可以个性化定制。神话有声读物形成了多样化、集约化的“听神话”语境,一个小小的APP就将所有可以诉诸音声的神话都“一网打尽”,塑造了网络时代新的神话听众。音频分发因其不可替代的音声分发模式,使得神话的音频分发代表了一种追求单向度音声媒介、着眼差异化细分领域的神话转化形式。



五、结论:自媒体对中国神话资源的转化和重构



神话是承载着中国人宇宙观、价值观的文化遗产,同时也是中国数字文化科技创新的重要本土资源。可以预见,随着未来5G、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技术的日常生活化,中国神话传播与转化的格局将进入新时代。新技术带来的自媒体发展,将推动神话表达方式的快速更迭。神话再也不是仪式专家和社区精英的专属知识,而成为全民(网民)重述、大众化重构的公共资源。这是数字时代神话传承的显著特征。
无论是平面化的微博、微信,还是多媒体化的短视频、直播,抑或是单向度的音频分发移动应用,神话通过自媒体的转化成为新的互联网文化。尽管这当中有不少“离谱”的改编、混搭和创作,但不可否认这正是中国神话传承的重要动力。“神话”作为一种具有宇宙观背景的释源性话语资源,在各个时代都焕发出文化寻根、凝聚共同体的叙事魔力,这一点对互联网数字时代也不例外。可见中国神话不仅是叙事话语资源,更是数字时代文化软实力的战略资源。
当前,中国神话资源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各个自媒体领域都有可贵探索,但也面临一些共同的问题。比如技术与文化的融合度不够、传统文化内涵与当代生活的衔接不够等等。在未来数字文化产业的发展中,神话学界、自媒体大众用户、产业界和工程师应当加强合作,方能进一步推动数字神话文化与中国神话的知识库藏相衔接。当然,也需注意处理好自媒体碎片化信息传播与深度阅读之间的关系、IP集群与大众制作之间的关系。对这些先进技术带来的神话转化进行学术追踪,也将不断开拓朝向当下的中国神话学。
中国多民族口头传统中的神话叙事常被视为表达文化之根。当代中国新兴自媒体如何充分挖掘中国神话资源的文化阐释优势,是目前神话资源转化的核心议题。对这种转化进程的追踪研究,也是当代中国神话学的重要学术方向。新兴自媒体在未来数字社会的发展中接续、解构、重构中国神话,也将成为中国神话学漫长知识历程中浓墨重彩的新篇。

文章来源:民族文学学会公众号202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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