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都区图书馆 发表于 2022-12-14 11:33:22

赵 瑜:火焰里的汉语写作

赵 瑜:火焰里的汉语写作作者: 赵 瑜  
  《烧制汉语》,黑陶著,东方出版社2016年3月出版。

  黑陶的写作有宿命感,仿佛,他所有阅读和写作都是对世事的挑拣,他要挑好的汉语当做制作陶器的泥巴,他要将这些汉语的坯土摔打成型,最终经过高温的煅烧,成为可以容纳万千读者的好作品。

  黑陶的文字,每一粒都是从火焰中取出来的,灼热,负责烘烤人的灵魂。差不多,他将自己与他找到的文字一起扔到了火中,然后,又抱着文字回到尘世。

  我喜欢他新书的名字:《烧制汉语》。是的,汉语大多是泥制的,融化于河流。汉语是范围阔大的田野,而黑陶只取他需要的一抔土,然后经过他用内心里的火来烤制,终于成为他自己的语言。陶制的汉语,可以用来盛放他自己青春的汉语,烙上了黑陶印迹的汉语。

  我和黑陶兄晤过面,略知他一二。比如他的父亲,是一个老窑工。这也是他的笔名的来历。在这册《烧制汉语》里,黑陶又一次解释他的名字:“火焰映耀了我的最初生命。母亲生我的披屋,距离烧制陶器的窑火,直线不足百米。我呼吸到的这个世界的第一口空气,带着火的光影和热度。”

  所以,黑陶的写作有宿命感,仿佛,他所有阅读和写作都是对世事的挑拣,他要挑好的汉语当做制作陶器的泥巴,他要将这些汉语的坯土摔打成型,最终经过高温的煅烧,成为可以容纳万千读者的好作品。

  《烧制汉语》相当大一部分内容是黑陶的阅读笔记,他记录那些和他频率相同的作家在日常生活中发现的美。同时,也记录自己在行走或者日常生活中的细微且重要的美。他记下了布罗茨基的骄傲,苏东坡的呼吸,以及自己抄录某段内容时,笔记本下面垫的书的名字。

  为什么要烧制汉语?

  他在书里写得非常明确:对抗通用的公共语言,寻找属于自己的独特语言。他梳理了中国经典文学作品的用字数量,从《论语》到《史记》,最多也不过使用了四千个左右的汉字。也就是说,哪怕你要写数十万字的作品,其常用的汉语,仍然不过是四千个左右。那么,如何在这公共的四千个字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语序和词语结构,找到只属于自己的语言。然后将它们从时光深处打捞出来,淘洗干净,再扔到自己的窑口里,经过修辞的高温烧制,终于成为自己的语气,呼吸和句式。

  这也是写作的意义。

  当他找到自己的汉字,打磨干净,烧制成功以后,黑陶悟透了写作的阶段和层次。他这样写作者与汉字的关系:“私人以为,汉字的使用可分为三个层面:首先是记录层面,这是最基本的一个层面;其次是审美层面,如何把汉字用得舒服、用得好看;再者是对创造层面,用似乎普通的汉字,凭一己之力,创造出一个自我的、崭新的世界,这是使用汉字的最高境界。”

  创造,其实正是将由泥巴做成的汉字,烧制陶器。

  除了烧制词语,黑陶写作还追求镌刻感。他觉得,“镌刻感”是一个写作的标准,写出这种感觉的作品能让阅读者在第一时间接受到字词以外的巨大的背景。即使是在写一个非常细小的对象,但是写作者的内心里一定是装着整个地球,甚至是宇宙的广阔,那么,这个细小的主题也一定成为阔大主题的一部分,甚至是象征。

  黑陶在《一只蟋蟀在鸣叫》小节中这样写道:“秋夜,故乡旧宅一只蟋蟀孤独,有力的清鸣,足以抬起我睡眠中的、整幢木头椽子的房屋——一只蟋蟀在鸣叫。午夜空旷。岁月清晰。”

  是的,黑陶用细小的蟋蟀作为触角,轻轻地触到了作者赖以生存的整个童年。

  黑陶从宁夏旅游回来时带了一块贺兰山石头,放在自己的书桌上,每一次他看那块石头时,都觉得桌子上放着一整座贺兰山。这是多么好的胸怀。

  《炼制汉语》一书常常有作者对于其他经典作品的剖面解读。黑陶写到锡剧的剧本时,专门提到了《约四期》一剧,这个剧和中国当下的小说叙事有着高度的重合性。《约四期》是讲一个青年男女的恋爱故事:一书生和一富家小姐相约谈情。可是,当女方守时到达指定地点时,男方却迟迟不来,生出诸多的误会。一直到第四次,两人见面,才解除了误会,并相约下次见面的时间。

  这个故事在中国当下的文学期刊中还会看到,这是一个连续打破读者的预期,制造叙述难度的办法。

  从阅读图书,到阅读日常生活中的人,黑陶都是一个守着常识和自觉的作家。他在公交车上听到的电话,若是打动了他,他会记录下来,借着电话一端的细小切口,便看见一个个丰富的人生内藏。一个朋友的梦很复杂,讲给他听,他也记了下来,记下梦境,也是对现实的一种参悟。更有意思的是,他很看重“看见”,他摘录大江健三郎的母亲训导大江健三郎的话:“如果不认真去看,就等于什么也没看。”

  认真去观察生活,直到“看见”,其实就是深入地阅读尘世的事,是读书破万卷,是将日常生活中遇到一些词语,都标红了,放到自己内心的火炉里去炙烤,等着有一天,读者真的将黑陶烧制好的词语拿走,用来打发属于他们自己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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