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丹·故乡千棵草
夏 丹·故乡千棵草作者: 夏 丹“故乡有仙草,名曰千棵草;草心润心甜,草汁可止燥。”这是一首童年时的民谣,确切地说,是我家乡人自编的民谣。今天想起这民谣,使我想到了千棵草,我家乡的草,是我喜欢的草。
千棵草,又名锯齿草。它不是说一千种草,也不是说一千棵草,而是一种土乡草的名字。千棵草不是字典上的正规名字,而是我们乡间俗成的乡土名字。我们不知道它的正规名字,也查不到它的正规名字,故叫其千棵草。当然,不是我们这辈人叫出来的,而是我的父辈们教给我们的;当然,父辈们可能也是他们的父辈们教给他们的,甚至还在更早的从前就是这么叫过来的。
千棵草是一大撮子的草棵子,是在一棵老根上爆生出的若干草枝头子,再由一根根一两米高的劲杆枝头棵子组合成一个整体的大家族。这个大家族非常紧密地纠合在一起,蓬蓬勃勃,挨挨挤挤。那种蓬勃挨挤的紧密程度,我只能用蛇头不入密不透风来形容,或是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来形容。可能夸张了一点,但真真实实的密不透风。其密集程度可能连只老鼠都难以钻进其间。
千棵草当然绝对没有千根枝条,只是形容其枝头多枝条密而已。不过,即使没有千根枝条,至少也不会在百根以下。我们庄上的学校周围河坎上,就有一棵棵庞大的千棵草家族。一棵足有一张凉席般大小。我们小的时候就曾不服气的傻数过,但数到七八十根的时候就没法再数下去了,那才仅仅一半还不到。那种密集程度,那种多枝多头,让你数得头晕眼花都难以数得过来。
千棵草一般长在河坎边悬坡上。我们老家的东河西河,和庄子中间的河边坎上便有好多千棵草。我们村的高级小学过去是座大庙堂,三面邻水,大门朝东,南边、西边和北边都是陡峭的河坎,也许因年代久远,河坎边上便长满一丛丛一簇簇茂密的千棵草。自打我七八岁记事的时候就有,一直到离开家乡还是有。也许是千棵草的深根护着河坎,也许是河坎忠诚地托举着千棵草,那河坎呈阔头脑般竟然不塌,而千棵草就那么如杂技般地悬立着。
千棵草十分耐旱,也十分耐瘠。它们长在这悬坎上,那土层几乎没有什么水分或很少有些水分,当然也没有充分的肥源供养它们这庞大的家族。十天半月下场雨水便是解其饥渴的甘露,地面上流淌的表层污水便是供其孕穗的养分。它们就这样坚韧不拔地繁衍着,顽强不屈地生长着,而且长得精精壮壮蓬蓬勃勃。
原来千棵草根深蒂固根系发达,从上到下足有米把多长,一直深扎到临水的河岸边。那悬陡的河坎上满是它们那密而长的粗壮根须,像是河岸边的杂树根一样强悍。这便是它们耐旱耐瘠的奥秘所在。千棵草很霸道,在其周围独树一帜,寸草不生。
千棵草能长到如此密集,能保持长盛不衰,除了根系发达因素外,还与它们那独特的茎干和叶片及其独特的性格密切相关。千棵草的茎干如细钢竹一般粗细,亦如细钢竹一般刚硬。它的叶片长长的挺挺的,其形状如同河边的蒿草一般宽窄、一般长短,但比蒿草挺拔,比蒿草劲勃。最突出的是,它的叶片周边尽是密布的尖刺。那尖刺密集如排,硬扎如针,而整个叶片便恰如一把密扎扎硬铮铮的钢锯条,所以庄上人又叫它锯齿草。
正是这般刚硬的草茎干,一般的镰刀难以割断它,又是因为叶片带刺如钢锯,一碰一道深血痕,人们很少去招惹它。还因为它多半长在河坎边,一般的人又难以立足得劲侵犯它,所以庄人也不会对它产生大兴趣。即使真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它割下来,那叶片上的老刺齿也无法下手处理它。那一年家乡因灾减收,稻草紧缺,父亲贪慕河坎上那一片片茂密的千棵草,便花了很大的工夫砍下几捆当柴烧,同时也划出很多的血杠杠。更为难的是,晒干后的千棵草没法拿到灶膛烧,母亲是一边烧着一边怨。戴着手套也难免,一顿饭烧下来都要划出几道血印子,从此父亲再也不割这千棵草了。所以千棵草多少年来就这么安然无恙地生长着。
大人不惹它,但独独我们小孩子却偏偏去惹它。因为这千棵草里有样好东西,那就是它的嫩穗心。这穗心粗壮肥嫩不说,而单是润滋滋甜津津的甘洌味,就足以撩人味蕾引涎口水。千棵草的穗心就是其后的花穗子,初嫩时和鲜蒜薹差不多。在我们童年很少吃到糖果的时候,这千棵草的嫩穗心便是我们一年一度的期盼。初夏之际正是草心出头,肥嫩无比的时候。这时节,我们会戴着手套,冒着划破手臂的危险去揲出嫩穗心,一揲就是一大把,但同时也会划出路路痕痕的血印子。不过,甘甜的口津淹没了血痕的疼痛。年年划破,年年还是采拮,直到离别故乡才终止。
这千棵草别看它张牙舞爪满是刺,一不小心划破手,但它的汁液却是清凉止血的好土方。而它的秘密竟是我在泄愤中无意发现的。那一年的初夏天,我们依然地去抽揲那刚绽露不久的嫩穗头,而手却被弹起的枝条叶划了道一寸多长的大血痕。我便气得擗下好几片嫩叶子,然后用刀把给砸烂敷在血痕上。我的想法是,既然是你的同类扎破了我的手,我就让你们付出同样的代价。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血痕居然不再洇血。不久又接着涂抹几次,竟然比过去划破的血痕好得快好得爽。后来诊所医生说,这千棵草的汁液有凉血止溢止痛的效果,过去就有人尝试过。还真是因祸得福,竟有一个意外的发现。从此庄上人手臂划破了,用千棵草的汁液涂抹或敷包血痕,便很快会止血止疼,几次涂抹便完好如初。真乃“刁亦其草,善亦其草”。乡草奥秘无穷。
离开家乡后,我到过天南海北好多的地方,也注目过好多的河堤和圩坎,但是都没有见过我如此熟悉的千棵草。即使各地名称或叫法不同,但草形肯定都是一样的。如果有的话,那我毫无疑问地会一眼认出来,那是肯定的。因为我们整个童年少年时代几乎天天路过看着它,年年初夏黏着它,它的草心甘甜至今还迂回在我的口齿间。如果不是我孤陋寡闻,或是无缘相遇的话,难道这少见的千棵草是我家乡独有的特产草吗?但愿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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