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都区图书馆 发表于 2023-4-12 10:45:32

李有干·风雨金牛村·船棺(下)

李有干·风雨金牛村·船棺(下)作者: 李有干  
  我不想哭,但泪水还是禁不住潺潺流下。

  娘给名伶换好衣服,又给静娴换。娘说,丫头,你才十六岁,正是长个头的年龄,就这么躺下了……醒醒,醒过来吧。

  娘上岸后,我和爹上了船,给丘主任换衣服。我说,他穿过便装,是一件长袍,很有作家的风度。但爹说,丘主任是分院的头头,应该让他穿军装。

  能做的都做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娘还有件最大的心思放不下。娘说,他们是队伍上的人,是穷人的救星,为抗日流血牺牲,总不能挖个坑把他们给埋了。爹说,这么大一条船,前后三个宽宽大大的船舱,还不够他们住。

  我恍然大悟,爹要拿货郎船给他们当房子,不由吃了一惊。

  娘也不信,这船你用了几十年,真的舍得?

  爹说,他们为抗日打鬼子,命都舍得,我为何舍不得一条船!

  我喊道,爹,你说过船是我们家的宝贝啊。

  爹说,牺牲的四个烈士,都是公家的人,公家人属于国家,国比家大,用船安葬他们,船就成了国宝,你懂吗?

  我一直认为爹是种田人,是摇着货郎船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扑过去紧抱住爹。

  爹把丘主任轻轻地放进前舱,确实很宽敞。中舱最大,让名伶和辛立住,俩人头靠头地躺在一起,身旁放着那把小提琴,娘给他们盖上了大红被。静娴住在后舱,用过的画板和画笔,放在她的枕边。爹刚要盖上艎板,娘哭道,让我再看看他们。

  我举起马灯,从前舱照到后舱,他们神态安详,仿佛在熟睡之中,睡一觉就会醒来。

  爹盖上了艎板,然后打开木盒,取出龙形铜环,用铁锹揳在船头上。荡边堤脚下,有个不小的旱塘,爹和我费了好大的劲,娘也帮着拉,才把船棺推进塘里。爹一锹一锹的填土,我和娘以手当铲帮着扒土,手指甲扒出血来也没停下。

  爹怕传出去鬼子会来刨坟,所以没留坟。

  堤边有棵榆树,爹用脚量了尺寸,生怕量得不够准确,量了三次才告诉我,离树十五步就是坟址。爹告诉我不论到哪一天,也要为他们烧纸,为他们奠祭,为他们扫墓,接待寻找他们的亲人,要永远记住今天这个日子。

  我在肋骨上刻下了这一天:七月二十四日!

  爹说,死者为大,给他们磕头。

  我和爹并排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回家时,看到山芋干子桥头有人影晃动,走近一看竟是胖姐、马夫老头和三个男生。爹哽咽着说,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们!

  原来,他们是在被鬼子押往盐城的途中,借着夜的掩护,钻进路边的庄稼地跑出来的。听到丘主任和名伶几个人都牺牲了,他们悲痛万分,摘下军帽向着牛绳河鞠躬默哀。

  娘问胖姐,你们是回家?

  胖姐说,不,去找突围的队伍。

  爹说,突围的人已经走远,你们到哪里去找?

  胖姐坚定地说,头可断,血可流,但我的信仰永远不会改变,走遍天下总能找到自己的队伍。

  马夫老头还是那句话,生是新四军的人,死是新四军的鬼。

  三个男生也是异口同声,看准的路,决不回头!

  我被他们不可动摇的信念深深地感动了,暗自下了决心,等长大了,也参加新四军。

  娘说,天快亮了,吃顿饭再走。

  胖姐说,要尽快地追上突围的队伍,不能耽搁,现在就动身。

  他们马不停蹄向北而去,消失在黎明前的朝霞里。

  豆腐坊的幌子升起来了,不见竹片编的两只圆形篾圈,取代它的是黑布结成的一只黑球,在风中轻轻地晃动,似在向殉难的烈士致哀……

  《风雨金牛村·后记》

  突围的百十名师生,一路北上,数日后到达阜宁县周门,与军部会合,受到政委刘少奇的亲切慰问,他鼓励大家要充满信心,继续战斗,为死难烈士报仇。延安《解放日报》和重庆《新华日报》,发表悼念殉难师生的文章,全国文艺界、教育界也纷纷举行集会,痛斥日寇的暴行。延安文艺界在文化会堂举行了“追悼青年作家丘东平大会”,丁玲、艾青等数十名作家参加了大会。

  后来,陈毅军长也发表了纪念文章,文中写道:他们或为文人学士,或为青年翘楚,或擅长文艺,其抗日著作,驰誉海外;或致力“民运”,风靡四方。年事青青,前途讵可限量;而一朝殉国殉身,人才之损失,何能弥补?言念及此,伤痛曷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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