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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北京大学教授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北京作协副主席 我曾经说过,我们可以将读书当做一种信仰来看待。 尼采言:上帝已经死亡。于是,世界觉得此事十分严重。其实,这也就是那么回事。这个虚设的上帝去了就去了吧,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不是还有书在吗?书也可以成为我们的依托。 我们何不将书也看成是“上帝”?而且这是可以与我们平等对话的可亲可爱的“上帝”。寂寥无依的夜晚,我们可以敞开心扉,将心中的委屈、怨恨以及无法言表的一切向它毫无保留地倾诉,并可得到它的指引。 每一本好书,都是黑暗中的一道亮光。这一道道亮光,将给我们这一叶一叶暗空下的扁舟引航,直至寻找到风平浪静且又万家灯火的港湾。我们应有这样的古风:沐浴双手,然后捧卷。在一番庄重肃穆的感觉之中,你必将会得到书的神谕。 我们对读书作了如此一番几近诗化的赞美,却并不含这样的意思:读书便是一切,读就是一切。 从长知识、增智慧、养精神诸方面讲,不是单纯的读书就能达到完满境界的,还得有人生的经验垫底,才能将书读好。人生的经验越厚实,书就读得越好。世界上凡读书读得好的人,大多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经验决定着读书的成效。而读书的成效又转而影响人生经验的深度与广度。如此这般,那书读得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就读书本身来讲,自然还得有所讲究。有这些讲究,才能有助于将书读好。 读书应有停顿——突然地中断阅读而思考已被阅读的那些东西。当然,一般大众的阅读,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要求。大众的读书与读书人的读书应作两回事看。前者是一种被动的阅读,是不费神的,费神就违背俗众读书的本意了,他们的本意是消遣。 而读书人的阅读,固然不能排除消遣这一层次,但绝非满足滞留在这一层次上。读书人的读书带了联想与思考的痛苦。他们的阅读快感,不是在被动接受上,而是在接受时不断扩大收获的过程中。这就像两个儿子接受遗产,大儿子仅仅看到了他所继承的那部分产业,而二儿子却把他继承的那部分产业当成了资本,而看到了投资后的扩大、再扩大的辉煌景象。读书人得有那二儿子的活泛思路与主动精神。 世间有许多读书种子,但他们的读书似乎与他们的精神无补,反而读成呆子,读成迂腐可笑之人。曹聚仁先生说他曾听说过浙江金华有个姓郭的,书读到能将《资治通鉴》背诵一番的程度,但写一个借伞的便条,却写得让人不堪卒读(那便条写了五千余字)。读书多,莫过于清朝的朴学家,然而,象章太炎那样令人钦佩的朴学大师又有几个? 我认得一位教授先生,只要提起他来,人们第一句话便是:此人读书很多。然而,他的文章我才不要看。那文章只是别人言论的联缀与拼接,读来实在觉得没有意思。 读书不是装书。读书用脑子,装书用箱子。脑子给了读书人,是让读书人读书时,能举一反三,能很强健地去扩大知识的。箱子便只能如数装书。有些人读一辈子书,读到终了,不过是只书箱子而已。 从前有不少人琢磨过如何读书。阮葵生在《茶余客话》中有段文字:“袁文清公桷,为湘江世族,受业王深甯之门,尝云:‘予少年时读书有五失:泛观而无所择,其失博而寡要;好古人言行,意常退缩不敢望,其失儒而无立;纂录故实,一未终而屡更端,其失劳而无功;闻人之长,将疾趋而从之,辄出其后,其失欲速而好高;喜学为文,未能蓄其本,其失又甚焉者也。’”袁氏之言,我虽不敢全部苟同,但大都说在了读书失当的要害之处。而其中“好古人言行,意常退缩不敢望”,我以为是读书的大忌。 更有甚者,还有读书把人读糟了读坏了的。周作人当年讲:“中国的事情有许多却就坏在这班读书人手里。”抽去这句话当时的具体所指,抽象一点说,这句话倒也说得通:中国的事坏在一些读书人手里的还少吗? 这文章前后两部分似乎有些矛盾,但我以为,我必须这样做。我当为读书竭尽赞美之辞,但又明说:不是所有读书和所有读书人都可配得上如此赞美的。这文字的背后藏了一个企图:但愿天下读书人,都能将书读好,都能达抵那些个被我赞美的境界。 来源:新华文摘作者:曹文轩编辑、审校:赵敏 文章来源:书香中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