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人,带着他的自信,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和不舍,悄然地走了。
弥留之际,老人留下了一首《自挽诗·其一、其二》。
(一)
本是鸿毛未足存,平生检点几忘身。
微劳幸可许家国,薄俸深惭愧子孙。
一代风流欣继起,满橱经史欠重温。
明朝死后无须吊,预乞吟笺替泪痕。
(二)
久向骚坛效苦劳,余年心力已全抛。
诗存彙集多鸡肋,寿比前贤亦凤毛。
有此皮囊诚不舍,无他挂碍却堪骄。
投笺今与诸公别,留得知音在碧霄。
惊闻噩耗,诗友们纷至沓来,痛悼之时,捧读此诗,无不潸然泪下。
有人感慨:“读之怆然。”然而,怆痛之中,但凡了解其诗若为人者,却又觉得这是一曲澄明的生命挽歌。老人写下的这些文字,遵从心灵或情感的需要,又接近生命的本真、生存的状态,还原了他生活的重量。
老人明明知道,他已经走到了生命的边缘,谢幕在即,却还在掂量着自己生命最终的完整——“检点”平生,是否“可许家国”。
曾经从政若干年,退休活跃于全国诗坛二十余载,视己轻如“鸿毛”。著名诗人丁芒称他“不仅是盐都的,他是全国的。”他的那些诗作,多次获得过全国大奖,妙如珠玑,令诗友赞叹不已,而老人仍谦称“诗存汇集多鸡肋”。并恳求他的诗友们,“明朝死后无须吊,预乞吟笺替泪痕”。由此,而体现出他一贯秉持的乐观、从容和自信的人生态度。
我认识徐治老先生,大约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初。源于文字,见其文而闻其名。那个时候,我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学写文章。全县一年一度表彰大会的典型材料,都要在他的手里通过,一来二去,有了接触的机会。他“抠字眼”是出了名的,圈里人无不对他望而生畏。然而,与之四十多年的相处后,我才真正明白: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对于语言的那种“把玩”和训练,锲而不舍的攀登,就是为了寻找文字揭示生命秘密中的力量。
一个人的心灵,能不能飞翔,跟音乐有关,跟艺术有关,跟文学有关。一个审美好的人,道德选择往往比较准确,更容易去追求光明、美好。
著名作家诗人尹贤曾经这样评论徐治:“词如河水流畅,哗哗有声……毫无拘束做作,在格律中自由驰骋。”湖北诗词(楹联)期刊主编著名诗人谢发麟也将他的作品概括为有:“奇雄的气势,奇特的意境,奇妙的构思。”而丁芒在徐治诗词创作研讨会上,更是高屋建瓴,说徐治的诗词艺术魅力所在,好就好在凭借具体形象,兴发主题思想情感,章法合乎规律而出彩。
今年九月,拿到《盐都诗词》2015·3期样稿时,“赠答酬唱”中徐治的一首“多情最是城头月”,让在座的人眼前一亮。那种浪漫,隐喻与超越,给人以无尽的阅读情趣和审美意味。
岂知,这竟然出自一个耄耋之年老人的手笔。
当然,若是再去考证一下,会有更深的意趣发现。唐人韦应物四代韦庄的一首《台城》有:“无情最是台城柳”,而唐末花间派代表人物之一张泌的《寄人》中,也有:“多情只有春庭月”。前者感慨历史沧桑,后者表达离别相思,同样用拟人手法。而徐治乃唯物主义者,虽酷爱古代诗词,从不沉浸于痛苦、孤独和无奈的体味之中,而是“胜似闲庭信步”式的一种乐观自得、游刃有余的心境高唱暮年的欢歌。
文章写到此时,恰巧我的手机响了。徐治的一个年轻“粉丝”,发给我一条短信,曰:“徐老还有一句,‘欲效春蚕吐尽丝’,堪称写照。”然我则以为,在徐老身上常常带有一种强烈的“殉道”精神,这是事实。但徐老,这一辈子一件事,孜孜以求,就是在不断地探索“国粹”的奥秘。“多情最是城头月”,只是他古为今用,传承与创新的一个范例。
徐治在职以甘做绿叶为乐,不以扈从为荣,而以征旅为苦。退休后,豪华落尽见真淳,无意于佳乃佳,热闹中著一冷眼,从心所欲不逾矩。咏月,在浩如烟海的诗文中俯拾即是,而徐治却是情怀迥异。一首月光吟,光洁如镜,既照出了诗人的磊落襟怀,又折射出作者世界观的斑驳影像。
那些散落在全国的千余诗篇,如其人,如其学,如其志。也由此而拓展了他生命的高度、宽度、长度。
在美不胜收篇什的吟诵里,人们会永远地记住他!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