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瑞·永远的稻香

盐都区图书馆

戴永瑞·永远的稻香

作者： 戴永瑞 　

　　进入了十月，已经是深秋了，乡下除了涌动着的桂花香、菊花香外，又多了能深入骨髓的稻香。置身在这样的香气里，忽然会觉得天空被撑得更高了，大地被拉得更远了。曾经一段时间，我担心会忘了乡下的稻香，因为我告别了自己的乡下的父母，抛弃生我养我的老屋已有经年，乡民的容颜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记忆，就连我屋旁的小路、屋前的大湖，它们的轮廓也在我心中渐渐地模糊。无数个夜晚，我躺在床上，拼命去想乡下的人事景，我沮丧地觉得，我成了秋天里飘飞的叶子，怎么也回不到乡村这棵大树上。所以，我越来越担心，我真的有一天会完全丢失乡村，抑或说，我会被乡村无情地舍弃。

　　好在这次于回老家的路途中，这样的香气强烈地唤回了我的记忆。大片大片的水稻弯下身子，它们金色的光芒里不断地渗出特殊的香气。啊，这香气曾让我哭泣过，曾让我期盼过，曾让我激动过。

　　记得我的祖母搂着我，在一个漆黑风高潮湿的夜晚，也是刚刚收割好的稻田里，脚下是留下的短短的稻茬，为了让我看一场露天电影，祖母受凉病倒了。年迈的祖母躺在床上，拒绝治疗，她知道寒薄的家会经不起折腾。看着焦急无措的父亲，祖母淡然地微笑，只是告诉父亲，一切自有天命。我知道祖母病得不轻，几次我摸着祖母滚烫的前额，和她皲裂干燥的嘴唇，我既伤心又害怕。我还知道，祖母在生病期间，最想吃一碗新米饭了。可是，手探着家里的装粮食的土瓮，我的心空荡荡的，正如那土瓮，悲凉顿生。那段时间，家里总是吃着稀稀的麦片菜粥，秋收的光景也未见到半粒米。一个老人临终时，仅仅是最最简单的果腹欲望，都无法实现。我为我的祖母哭泣，也为我的乡村哭泣。无力孱弱的乡村啊，那个灯光被大风吹灭的夜晚，我拉着祖母的手臂痛哭失声。

　　后来条件有了转变，可以偶尔能吃上米饭米粥了。但还是要等到秋收以后那段时间。乡村的路有多长，夜晚就有多长，等待就有多长。水稻扬花了，稻香开始在村里游动，我们一天天掰着手指数日子，哪天稻子可以收割，哪天可以碾成新米，哪天我们可以坐在自家的堂屋里大口大口地吃上白白的米饭。随着我们的期盼，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没钱打肉吃，睡觉养精神。”大人怕我们整天疯玩，一到晚上就摁着我们躺在床上，说这样不会白糟蹋粮食。夜晚的黑成了乡村特有的印记，以致到现在，每到夜晚辗转床上的时候，就先想到了生我养我的乡村，那时的夜晚有狺狺狗吠，有捉摸不透的脚步声，但是在梦里竟有绵延的稻香，那漂在米粥上面略显绿色的米油，连同新米的香味，让我沉迷于这样的梦境久久不肯醒来。那时我的乡村，有了这稻香就成就了它的美好，让我觉得它和脚下的大地一样安妥。我的刻骨铭心的乡村里，有我简简单单的爱和恨。

　　还记得有一天夜晚，睡得迷迷糊糊，顿感清新的米饭香传到鼻翼。以为还是在梦中，仍然沉沉睡着，而我的手臂被摇动，父亲用兴奋的语调低低地唤着我的乳名，“年子，吃饭了，白米饭呢！”我一跃而起，忘了穿衣，端着饭碗不敢下箸。父亲用眼神提醒我，这不是做梦。呵呵，半夜还能吃到米饭，那稻香辗转成米饭香竟这么逼真，我的欣喜谁能够领会？后来，我才得知，这是父亲生产队打夜工吃“夜顿子”，从队长家端来的米饭。有这样弥漫着米香的夜晚，让我骄傲了好一阵子。稻香依傍着的村庄，也让我感到了生活着的丰盈。

　　乡村，竟靠着这稻香，让我记住了它的前世今生。何曾忘了稻香，不管我走出多远，何曾忘了乡村，因为我不愿做那片飘离乡村大树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