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玉田·轻盈敢自珍

盐都区图书馆

邵玉田·轻盈敢自珍

我坐在书桌前，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屋顶上的几杆芦苇。

芦苇长到屋顶？这件事，听起来就让人觉得有点“奇葩”。

说来也怪。因为小区开发时，绿化面积不达标，开发商唯恐验收不达标而无法开盘，就想出了对策，在对面的大屋顶上栽了百十来棵小树苗，用来抵数。几杆芦苇，可能就这样被带到了这里。

算起来，今年已经是第9个年头了。那几杆芦苇，虽然没有生长在水边的那样蓬勃，但与那些小树相依为命，靠着雨水和人工浇灌，维持生存，四季轮回。如《诗经》中描述的那样，“苍苍”也罢，“凄凄”也好，“采采”亦然，倒也不失一种朦胧的美感，甚或可以生发出韵味无穷的艺术感染力。

芦苇这样的柔软之物，一阵风吹，芦花悠悠，飘进了我家窗内，或落在桌上，或落在我的手心。如此轻盈，宛如尘屑。

没有谁可以驾驭风的力度、走向。风，最无从琢磨，强弱不一，东西随意。运气好的时候，芦花落在了适宜生长的环境，开始了它新的生命里程。

而更多的，不知所终，就像对面屋顶的这几杆芦苇。

尽管如此，这几杆芦苇，每到时令就开始扬花，开了谢，谢了开，年年春夏秋冬，一以贯之……这就是芦花“轻盈的自珍”，似乎不这样，就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

汪曾祺老先生与样板戏结缘，也是从“芦荡”开始的。

“文革”中，汪老人生跌宕沉浮。他感叹：“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而他呕心沥血抠出来的那段唱词：“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一直传唱至今，颇感欣慰。

记得汪老曾经为沈从文先生80岁生日写过一联：玩物从来非丧志，著书老去为抒情。

“著书老去为抒情”这句写得多好啊！细细品味，应该是一个人经历了沧桑，老了，写文章不是要去追求什么，或者赶什么样的时髦时尚，而是“抒自己的怀，言自己的趣。”不是刻意而为之，借用孔子的话：“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所以，汪曾祺先生一再说自己写散文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他这样的俏皮、幽默、风趣和自谦，同样是一种轻盈。

去年五月，一位105岁的老人离去，留下了一句充满人生大智慧的话语：“我们曾经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这就是孑然一身、羁留尘世17年，只为《我们仨》这个家“打扫战场”的杨绛先生。

杨绛先生出于名门，与大才子钱钟书结为连理，学贯中西，行走两个世纪，跨越新旧中国，才华横溢，著作丰裕。她的所谓“淡定”应该是人生的一种境界，她的那种“轻盈”超越了名利上的“得”与“失”、“进”与“退”、“烈”与“淡”。人们赞美先生，百余年的精神遗留——生之灿烂！死之遗韵！

先生的初恋，就遇见了“一点也不翩翩”“志气不大，只想贡献一生，做做学问”的钱钟书。但“不翩翩”的钱钟书却浑身儒雅，眉宇间“蔚然而深秀”。一次，先生问钱钟书，如果“给你一件仙家法宝，你要什么？”两人都想到披一件“隐身衣”，摆脱羁束、到处阅历，隐身书斋、潜心学问。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杨绛先生的105年，一辈子坚守读书人的本分。用自己干净的言行点亮世人的心灵之灯，成了人类百年的精神容器，精神史上新的标杆。

先生的“淡定”和“从容”：

见微而知清浊，轻盈而敢自珍，就像山泉映月，清光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