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我没梦到过龙中。
忘,怎会忘掉呢?二十岁不到,一分配就在龙冈中学工作,八年,一个新鲜人从不识愁滋味走到苍茫初染;八年,在心底初恋一样深刻、柔软、美好,记得的都是响晴,一想起,呼啦啦的阳光就扑过来。
龙中,一进校门就是宽阔而深竣的法桐大道。四月,法桐一树新叶初剪如翼如飞,卷着大树往天空里冲,顶得校园的天空辽阔而深邃。那时龙中除了一幢三层的办公楼,都是平房,青砖青瓦红檐柱。阳光中,青砖沉着,青瓦粼粼,一条一条的鲲鱼静静地游在蓝天的海里,而红柱子一根根挺拔出热烈耀眼的律动,更何况每一排教室前的紫薇都开了,丫丫杈杈的从头紫到脚,艳得那么结棍。
法桐深处,那棵直径七八米的石楠树球遮映着的办公楼迎着大道,如照壁,将校园藏深。办公楼背后也有一排教室,只有两间,是初一两个班。我教他们政治课,下课了,孩子们“小马驹”一样冲出来,阳光下仰着笑脸儿叽叽喳喳地簇拥着我,男生们拉着手蹦跳着围着不让走。问什么呢?什么都问。问国庆节哪一天放假。我就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们日子。一个男生极为认真地指着我,你要负责呢,你要负责呢,我会问主任的。严肃得那么可爱。欢天喜地说一通,直到下节课老师来了,孩子们才嗡嗡地往教室里冲。我喜眉笑眼地上楼到办公室,伏在窗口正好看到和孩子们笑闹的同事说:“小鸟跟小鸟叫,小孩跟小孩玩。”
我主业是语文先生。每次期中、期末大考改过试卷,语文组集体吃夜宵,凑份子,年级前十名的出。改卷时不停发现笑话,曾经碰上一个学生选择题答案全打逗号、句号。选择题题干上一般写着“对的打勾、错的打叉”的要求,但试卷打印时忘记在题干里填上勾叉符号,剩下的字就变成“对的打逗号、错的打句号”。一拆卷,中彩,竟是我班的。想来我自己遇到的话也会纠结,老师不讲一下,大概也会填逗号、句号的。一屋子人笑得前俯后仰,大迷糊教小迷糊,小迷糊教小小迷糊。我辩解是试卷的问题。主任和组长们商议,那个学生的试卷就按逗号、句号的对错判分,我罚请吃夜宵。吃过夜宵,记得主任还亲自送我回宿舍。我还一点不知道客气地就让领导送了。
那时候正是龙中又一个极好的时代。前几届学生都有考取了北大复旦的,赵校长挂帅的化学组在整个盐城市都超强,其他学科一中往下就数到龙中了。风气也好,一次派出所扫黄,龙冈几乎所有单位都有交罚款的,有的还交好几份,就龙中没有。那时侯我还真有些梗,开会时间长了坐不住,会溜下座位蹲蹲。那时候,好像我们都很随性,我们这一拨87、88、89年进校的,青年教师最多,年龄相仿,心性都爱着那么点自由,带着八十年代的气息,不媚不谄,话说还都有才气。我始终觉得龙中是有自己的教学风格的,就是那么一股活劲。果然,到今天,出了那么多特级教师、教授,即便转型做企业的也很成功。虽然是教师的社会地位低到老婆都难找的那几年,大家在一起也没觉得有多么苦闷,教教书、备备课、改改作业、打打球、下河游游泳、看看电影,到先结婚的同事家里蹭蹭饭。老天,我甚至吃到了同事丈母娘家。真的感谢龙中,感谢龙中的同事、领导、学生,都是盼着你好的人,感谢你们让我保有了自己的心性,保有了心性的那份率真。
一眨眼,站讲台整整三十年了。遇到龙中的老学生,几声老师一喊就开心到忘乎所以。当然,也会碰上认不出学生和学生认不出自己的尴尬。但这有什么呢,我们最清亮最阳光最风暴的青春已经折叠在那时的龙中。那时,我们都扬着无污染的笑脸,你们竖起耳朵,我缓步清言。
水滴与水滴重叠,又错开。后来,我们都离开了龙中。后来,我们静水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