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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干·风雨金牛村·离别作者: 李有干
这天上午,丘主任和分院的几个头头带着村长大耳朵,一家家地走,一户户地打招呼,两次进驻在村里住了十多天,打扰了。我就像尾巴似的跟在他们身后,村长大耳朵不好撵我走,笑我是分院的通讯员。
有人听出丘主任话里的意思,问,部队又要转移?
丘主任点了点头。
有人挽留,说我们不怕打扰,多住几天呢。
村长大耳朵说,你当是走亲戚,想留就留。
丘主任说,老乡们都是队伍的亲人,比亲人还要亲。
也有人问,刚刚熟悉,咋的说走就走?
左惟解释说,分院是军部的下属,一切都要听从军部的安排。
后来,村长大耳朵得到的消息,这次分院转移和上次不同,要在两天内到达军部所在地左家庄会合,有新的安排。
丘主任一行来到我家,看到我娘正给我缝补衣服,因为眼睛有点花,几次都没把线穿进针鼻里。丘主任从衣袋里拿出一副老花镜给娘戴上,叫娘试试。娘戴上眼镜,顺顺当当把线穿进了针鼻,说这玩意管用,戴上它眼就不花了。
丘主任说,大娘,你就留着用吧。
娘不肯接受,说,你留着用,豆子眼尖会帮我穿针引线。
丘主任说,这是陈毅军长送我的,怕我写文章眼睛不好使。我还没到戴这眼镜的年龄,暂时用不着,送给你了。
娘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握住丘主任的手,一个劲地抖着。
村长大耳朵说,这可是一份大礼。
左惟说这叫礼轻情义重。
这次分院的转移,不像上次那样走得急促,各家都在忙着给住在自家的师生做送行饭,丘主任和几个头头,由大耳朵带到豆腐坊去吃。扣顺是个孤儿,做不出饭菜来,娘叫辛立和另外两个男生,都到我家来吃。
爹问,有啥吃的?
名伶听到了,连忙说她们不讲究,有啥吃啥,喝粥都行。
娘到菜园里走了一圈,拔回一篮子蔬菜瓜果,六个女生给娘当下手,拣菜烧火洗碗抹桌子,忙得就像过年似的。
各家的烟囱里,升起缕缕炊烟,村子里飘散着饭菜的香味。
娘就像变魔术似的,一会儿就做了不少菜,有韭菜炒藕,炖咸鱼,烧南瓜,爆炒豆荚……摆了满满一桌子。我把辛立他们叫过来,名伶暗暗高兴。
一次难得的相聚。
名伶低声说,你瘦多了。
辛立却说,瘦点好。
名伶关心地说,要保重身体。
辛立笑了笑,就会胖起来的。
名伶问,不焦心思了?
辛立很有把握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男女生坐满一桌,我和爹没有入座。名伶不答应,说豆子不参加,再好的菜也吃不出味道来。
静娴扯住我的胳膊,硬让我挤在她的身旁。
爹不好意思地说,没啥好吃的,都是些瓜啊菜的,对不住大家。
学员们齐声说,太丰盛了。
我想到就要离别,心里很不是滋味,坐着没动筷子。
名伶给我搛了一块咸鱼,说,豆子,你也辛苦了,多吃点。
我知道她话里的含义。
辛立问,我们走了,想我们吗?
我喉咙被泪水呛住了,出不了声,点了点头。
静娴说,我们还会回来的,不要想姐。
我再也憋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不是一般的抽泣,也不是嘤嘤地哭,而是那种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我从未这样哭过,这次也不知哪来那么多泪水,就像冲开堤坝的水,直泻而下,擦了一把又一把,止也止不住。一桌子的人都被我吓住了,辛立以为我是吃东西噎住了,直拍我的后背。可是,再一看搛的菜放在碗里没有动,问我咋的了。我说,你们就要离开,心里难过。
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多了几分沉重,他看你,你看他,一时都找不到话说,还是我爹打破了沉闷的场面。爹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部队不会待在一个地方,就像河里的流水,一浪东,一浪西,说不定还会碰到一起。天下没有不散的酒席,但今天散了,明天还会再相聚。
噼噼啪啪的巴掌拍得震天响。
娘说,吃菜吃菜,都不动筷子,是我做的菜没味。
静娴撒娇似的说,大娘,我想吃锅巴,伙房是大锅饭,好久没吃到锅巴了。
娘连忙说,有,有。
名伶推了她一下,说,看你就像在自己家里。
娘说,不要客气,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静娴摇头晃脑,摇得两根辫子就像货郎鼓,得意地说,怎么样,大娘就是疼我,气死你。
逗得一桌的人哈哈大笑。
娘回到锅屋里,把锅里的饭盛到盆里,留下薄薄的锅巴,浇了一圈香油,用温火慢慢地烘,锅巴渐渐变黄变脆,用铲子轻轻一挑,铲起一块整的锅巴,就像从锅上剥下来的,扣在头上能当斗笠戴,个个惊叹不已,个个都不忍动筷子。
娘不住地催促,吃啊,咋不吃呢。
静娴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嚼了几口,说,又酥又脆又香,这是天下最好吃的锅巴。
每个人都掰一块吃了。没一个不点头,没一个不说好吃,一屋子嘎巴嘎巴的咀嚼声,如同他们演出时弹奏的乐器声,名伶领头唱起义勇军进行曲。
午饭在我的泪水和嚼锅巴声中结束,接下来忙着整理行装。名伶早就把东西收拾好,帮娘洗刷碗筷。
娘说,你放着,大娘想跟你说句心里话,不知你愿不愿听。
名伶说,我听,说吧。
娘说,丫头,早点和辛立把婚事办了,省得别人说闲话。
名伶笑道,娘,这不可能。
娘怔住了,问,不喜欢辛立,他可是个不错的男人,能给你遮风挡雨,早点成亲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名伶说,我们来鲁艺分院是为抗日打鬼子,结婚要得到组织上的批准。
娘替她着急,这要等到哪一天?
名伶满怀信心地说,别看鬼子兴风作浪,全国人民都动员起来,他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我拿出她上次送的口琴,说你走了,没人教我吹琴,留着没用,要还给她。她说我已经会吹简单的曲调,熟能生巧,多练练就会吹。执意留给了我。
我无法拒绝。
胖姐送给我一支钢笔,要我刻苦读书,长大也到鲁艺分院来当文化兵。娘说这笔很值钱,听说一斛稻也买不到一支,这么贵重的礼物,叫我不要收。胖姐说她有两支笔,送我一支不算多。我看着娘,娘眼里有了默许。
我收下了。
她们收拾好行装,到祠堂门前场头上去集合,名伶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
娘没有远送,站在门前掀起衣襟,一遍遍地擦泪花子。
名伶又跑了回来,紧握住娘的手说,时势多变,她们也许再回来,还有相见的机会。
我跟着来到祠堂前,左惟朝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默不作声看着他。左惟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糖,塞到我手里说,留着慢慢吃。我不肯要,说,你们行军没水喝,嘴里含块糖能解渴。他拍拍我的头说,真懂事。
我数了数,十块糖。
场头四周围满了村里的人,都是来送行的,很多人眼里都含着惜别的泪水。有个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又哭又闹,硬是要住在她家的女生抱她。女生从队伍里走出来,把她紧搂在怀里,小女孩笑了。
村长大耳朵把村里人叫到一起,说,给队伍上的人送行,哭哭啼啼的不吉利,叫大家先回去。爹也帮着说,眼泪是个怪物,叫它不流也止不住,让他们有个好心情,才是最好的送行。
村里人相继散去。
爹刚要离开,马夫老头牵着东洋马走来,对爹行了个军礼,说,大兄弟,为驯马让你费心了。爹说,马毕竟不是人,多留点神。
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又一次离开了金牛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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