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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干·风雨金牛村·桐油(上)作者: 李有干
货郎船的修理就剩下最后一道手续,那就是油船。
尽管贩不到货无法做生意,爹已经不是走村串舍的货郎,但村里人仍叫它货郎船,爹也喜欢别人这样叫。
油船并不复杂,给船里外涂上一层油。
船长年累月地在水上行走,会生水绣,会粘满青苔,这些都会使船板腐烂,所以保护船的最好方法,就是每年对船身进行一次清理,船板刷油。一般人家修船只刷一遍,爹却要涂三遍油。刷过头遍之后,用草帘子把船身遮挡起来,像是给船盖上厚厚的被子,因为太阳晒了容易起翘,要让它慢慢地风干,使油汁完全渗透到木板里,才刷二遍三遍。一种专门用来涂刷木料的桐油,要到镇上杂货店去买。
爹去年修船剩下的两桶桐油,勉勉强强刷了头遍,用得一滴不剩,便向有船的人家借,可是跑了十多家都没有借到。有的说没有剩余的油,早就用光了。有的说去年修船用剩的桐油,被鬼子扫荡时浇到屋上给烧了。爹气得骂,该死的小鬼子,尽做绝事。骂得再狠也骂不出油来,只能空手而回。
爹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有去镇上才能买到桐油,瞒着娘偷偷的去了清水镇,让娘知道拼命也不会放他走。可是鬼子在通向小镇的路口设了关卡,对过往行人吆五喝六的盘查,一见到庄稼人,就当着新四军化了妆的探子,像捆螃蟹似的抓进炮楼里。爹进不去,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屋里转到屋外,找不到一处站脚的地方。
娘说,已经油过一遍,将就着用吧。
爹不知生谁的气,冲头冲脑地说,一年才油一遍,能马虎吗?
爹要就不生气,一旦气起来就没完没了,往往拿我当出气筒,没事也会生出事来,没来由地朝我发火。我对付爹的办法就是离开他的视线,一只脚刚跨出门,就被打雷般的声音喝住,去哪?
我强装笑脸,你跑累了,去菜田里摘个瓜给你解解渴。
娘嘀咕道,自己没本事弄到桐油,拿孩子出气。
我摘来一只香瓜,爹大概真的跑饿了,狼吞虎咽地吃,直到把香瓜连皮带瓤地啃完,才把一肚子的火压下去,唉声叹气地说,世道一乱,一切都乱了,买几桶桐油都这么难。
马夫老头找上门来,问东洋马还驯不驯?。爹说拉过风车这两天,有没有变得老实一些。马夫老头说服帖多了,估计再驯个三天五日,就会成为我们的马。爹说,继续驯,不要半途而废。我说秧田里不缺水。爹说往河里放也别让它闲着。马夫老头说他现在就去牵马,到风车那边等着。爹说他有事走不开,让豆子帮着驯。
马夫老头朝我看了看,信不过的目光使我很不舒服。爹叫马夫老头管马,让我管风车。爹对马夫老头说,豆子是看着风车长大的,识得风车的脾气,不会出事。爹难得信任我一次,使我受宠若惊,从屋里蹦了出去,经过扣顺家门前时,扣顺问我干嘛?我说,驯马去。扣顺要跟我同去。我说去可以,但要让我查一下。扣顺说你是鬼子,随便查人?我说我不是鬼子,你如果带了凶器把马刺伤了,下次我爹就再不会信任我。扣顺翻过衣袋,说他没带铁钉。我说我爹今天不来了,我就是驯马官,一切都得听我指挥。
来到风车旁,马夫老头已经牵着东洋马等在这里。
又是没风的一天,树头都不动。因为秧田里不缺水,我和扣顺也就没帮着推车,全由东洋马来拉。马夫老头心疼马,推得倒很起劲。
牛绳河的风车全都偃旗息鼓,只有我家的风车在悠悠地转动。
渐渐,东洋马体力不支,口吐白沫,气喘吁吁。
马夫老头让它停了下来。
我说,不能停下。
马夫老头说,马快累坏了,让它歇会儿。
我说,爹不在,一切都得听我的。
马夫老头说,你爹说了,我管马,你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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